戴易梁

蝮螫手则斩手,螫足则斩足

© 戴易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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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汉初三将】你们仨能不能消停了(上)

#时间线从秦末到垓下

#汉初三将,来点?







1 

韩信第一次听彭越的名头,说来惭愧,压根没听进去。 

那时候刘老三正在汉中这旮旯打天下,拉着韩信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项籍这小子不厚道。说几百遍韩信也烦了,他对着地图看,把自家的土地标红,西楚霸王的标黄。如果西汉人能吃到西红柿炒鸡蛋,他大概会把彭越形容为那鸡蛋里头拌的唯一一点西红柿,在一片黄澄澄的里红得突出。 

——或者一团在枯草中点燃的野火,时刻准备着借风而起,吞掉漫山遍野。

他不一定跟着咱。刘老三发现他在看地图,干脆坦白:我跟他只喝过两场酒,而且他如今只是不服项籍…… 

合着还是个生的西红柿。 

哦。韩信漫不经心地点头。好。 

韩信其实没把这搭放心上,他的手还在章邯的土地上摩挲。有人会说,这个连狗都要站起来咬两口人的时代有点乱,汉王现在想着天下未免有些不现实。好在打仗是艺术而不是书论,汉王营里更是难有现实主义的思想家。韩信琢磨琢磨,章邯这个人有点意思,后面俩就不够看,打败章邯后往北走,出关,走陈仓道,还是秦朝废弃的济水道? 

能打吗?当然。 

他蹙起眉又展开,转头对着他的汉王: 

出关争天下吧。 

刘邦一拍桌子,大将军印跟着桌颤了颤。 

得此知己,夫复何求啊!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 

 

发迹对韩信就是这么回事。 

他在萧何那儿吃了两顿饭,告诉萧何我能给汉王统帅三军。萧何第一次没当回事,第二回大半夜亲自把他捞回来,告诉他,出路就在前面。

韩信被感动了。感动完了,等着,等着,又是漫长的等着。这期间他数了数自己二十来年的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——偶尔没得吃就得睡——觉得自己活到现在其实一直在等,等某个飞黄腾达的机会。 

其实好笑,韩信这辈子带过兵吗?

可他一直相信他会出头的。 

他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慌过,他知道的,他知道,在这个乱臣贼子闹得满城风雨的时代,自己一定会迎来那个见天的机会。他可能做不好这个做不好那个,但只要给他兵,给他权,他会让这个狗屁世道知道什么叫命就是不公平。

他厌倦的只是等待。 

幸好刘邦是利落的人,设坛拜将,速扯着他谈了一夜天下。韩信说项王怎么样,章邯怎么样,秦怎么样楚怎么样,刘邦听着听着,最后只剩下相知恨晚。 

于是韩信没忍住笑了一声。

他掩饰道,臣遇见汉王才是恨晚。 

他说的是真心话,十成十的真心,任何一个以年为计量的等待在得到希望时都会真情实感。韩信想着能不能把心整个掏出来献出去,在井里待久了,那个人从井口为他放下一条长长的绳,扯他上去看满目天光。

至少如今,如今我是汉王的人。 

汉王能给我这个印,那我就去给汉王挣个更大更漂亮的。 

统兵已经够累,他不想去也不会去思考任何人情世故。他只会去发挥酝酿二十年的艺术细胞,造出一场名字叫战争的十亿大片,主角是前东家跟现东家,而韩信负责把剧本抢过来,拿起笔,改。 


哦,有人问:他凭什么能改? 

笑话,当然凭他是韩信。 

 

 

2 

英布到汉王营里的时候,一样时运不济。

随何吹的天花乱坠,说汉王久仰大名啊,九江国富民强啊,项王昏庸无道啊——

别好笑了。

他想自杀。


但好在,好在柳暗花明,汉王对他好,对他真好,什么都给,于是英布扯着防舆告诉他,我可以回九江把兵弄回来,守在成皋,保证项羽进不去你的大本营,行吗? 

刘邦说知己难求,又置办了一堆东西。汉王对他真的太好了,虽然谈不上比项羽好千倍万倍,但总归凑活过,还能咋地?

刀尖滚肉,有刀便有肉。

也许有不少汉军怨声载道,但英布不怎么在乎。 

—————— 

 

如果打仗在韩信这里是观赏性艺术,那在英布手下是限制级作品。 

英布吃过大秦的刑,幸亏娶了个好老婆,能跟着丈人反秦。他的起义道路比韩信轻松不止一点半点,因为早在项梁帐下项羽就相中了他——年少的霸王对这种先锋大将赞不绝口,说英布像一头,那种,那种林子里常常跑出来袭击人的野兽,暴虎冯河,死之前都要咬下来你一块肉。 

英布确实像。在他眼里鲜少有人命这种概念,只有野心。野心这东西在他的眼睛里、嘴里跟脸上都明晃晃摆着。

世道乱,只有敢做梦的人才能活得痛快。曾有个算命先生说他会封王,于是从那之后他的人生就分开了:前些日子删掉,后些日子就是把命别在腰上,血蘸衣袍。

他能为了登上台阶干一切事儿。 

而项羽伸出的手,告诉他梦想就在眼前。 

活埋二十万秦军?那就埋了。 

杀了义帝?那就杀了。 

英布知道什么叫效率,如果汉王说一个不,他会毫不犹豫把那个象征着战功的头亲自剁下来——死了好,虽然有的时候活捉是最佳选择,但死了永远省事。 


英布跟韩信也有不一样。他不怎么等待,一是他不想等,二是没人敢让这位爷等——这位爷拿起刀来是不看谁脸色的,他只看脖子那块砍的利不利索。仅有亡命徒敢进他的军,偏偏他的军又是那么容易赢,以少打多,功冠万军,英布老打赢看着没谱的仗,然后回来接受项王新的赞美。 

如果汉王比项羽更能实现他的大梦,还对他好,那他就会跟着汉王。他要的只是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,刘邦比项羽更能给,那他就会帮刘邦干翻任何人。 


囚徒能有什么动力呢,无非就是未来罢了。 

在秦朝末路的大争之世,他只为未来而战。 

 

 

3 

谁不是给自己未来打架的啊? 

只是跟英布韩信还不一样,彭越开头为自己找的未来就不是项羽,而是刘邦。 

彭越清楚自己手底下这万把人是什么东西,土匪,草寇,穷途末路的亡命徒,跟科班的楚军永远走不到一条道上去,但和刘老三可以。刘老三可以理解他挖的陷阱绕的后路,可以理解绑架敌军家属或者威胁军队欺男霸女这种下三滥的手段——尽管彭越没有屠过城或者单纯为了高兴杀人,因为他不喜欢看人流血。 

谢谢兄弟帮忙啊。下了昌邑后刘邦请他喝酒,彭越兄弟一看就是成大事的。 

别啊,哪比得上刘兄收拢民心的大智慧啊! 

哎,不能这么说,你也不赖! 

知己,喝! 

喝! 

后来彭越把这事儿跟韩信讲,韩信沉默半晌,好一对无耻之徒。 

无耻就无耻吧,不饿肚子就是好品质。 

很快彭城打起来了,刘邦输得非常彻底。彭越头也不转地跑回巨野,留守的扈辄给他了一张地图:偌大天下都标成了楚的黄色,汉王的土地只有西北的一片惨红。 

“还要跟着刘季?”扈辄皱紧眉头,“还有姓田的,说帮咱挣个名分,最后让项王打的找不着北,你还信他?” 

彭越没回答,而是往地图东方找:

“哪儿是巨野泽?” 

扈辄指了指楚国心脏的一个地方,被黄色裹得严严实实。彭越咬破食指,把这地方点成了血红。刘邦的血红色,汉的血红色。 


“不许投降,”他说,“我们不是山匪了,是军队,谁投降就砍谁。” 

扈辄说,弟兄们没饭吃了。 

彭越说没事,我们去楚王家里开小灶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 

 

彭越在这风云诡谲的时代,倒是让起义军们小小惊讶了一把。 

 ——这群闹着反秦的,各自连纳几房小妾都知道,到底哪钻出来不认识的几万人? 

彭越感叹:巨野泽是个好地方。 

巨野泽,后世又名梁山泊,一个造反的风水宝地,一个罪犯的世外桃源。秦末的巨野泽还没开始干涸,千里烟水寨全在手里把着,官兵进来只能看见深不可测的水滩与漫天密林,最终只能变成鱼食或者让人当靶子打得爹娘不认。彭越在这里发起自己的家,匪嘛,烧杀抢掠赚钱藏人,这就是匪干的事情,暴露给全世界了才丢脸呢。 

老大,现在是条狗都起义,咱也扯个旗吧? 

不要急,他们两帮人打呗。 

老大,咱有千把人,怎么也算一股军了啊! 

不要急,再等等。 

老大,咱有万把人了,打吧! 

那打!彭越一拍桌,他对手下说:当了军队,纪律比山贼严啊。 

那无所谓啊!反正跟着老大有饭吃! 

彭越微微一笑:明早山头集合,谁晚点就杀了,怎么样?

一伙人只听见打这个字,后面就点头糊弄。老大平常都没个正形,人也好说话,还军令,跟山匪讲军令就像是在起义军里讲秦律,说出去像个笑话。果不其然,一早山头连人影也没有,迟到的甚至几十个,军纪?扯呢。 

但彭越真把最后一个到的杀了。 


杀的时候他脸上表情都不像杀人,平和,淡然,好像侃讲大道理的样子,带点不耐,是老大,可又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老大。 

谁也不吱声,山林里只有鸟叫。

彭越放下刀,擦了把手。

没点手段怎么可能带几万人?这人人都是一个活的东西,有哭有笑有脾气,今天他打架明天他受伤,后天他们抢东西出了矛盾该怎么办?没饭吃了怎么办?官兵来了怎么办?分工怎么办?分工的人能相信吗?有人跑了怎么办?有人想把家人接过来怎么办?有人造反怎么办? 

三万人乍一听不过是战争里凑的一串数,对于彭越是实打实的要管。于是他砍了那个最晚的人,跟手下人们说,违抗军令的,斩。 

山匪变军人,哪儿那么容易啊。彭越想。可是他必须立威,必须逼着这群人变成军人,因为这样才能谋生,谋出一个属于山匪的出路来,哪怕只是一个勉强不饿肚子的小出路。 


他不做大梦。

他的现实要比其他人沉的多。 

 

 

4 

公元前206年,楚汉之争打响。 

韩信和彭越在前后脚去过魏国,不过一个在战前,一个在其后。韩信揍魏豹时还听魏人讲了几句彭越的传说,无非是彭相国表面天降大任,实则会个屁的治国。 

韩信忍住笑,告诉他:本来汉王把彭越搞过来就不是治国的,是揍楚军顺便看着魏豹的。魏人看他愿意听,干脆读了几卷当地军队对彭越的评价,都是说这人带军突出一个跑得快,手下人打起仗来嗷嗷地边叫边跑,像土匪,很扰民。 

韩信还是没忍住。

韩信和英布则是曾经在楚营擦肩而过,一眼萍水的缘分。真正沟通还是在荥阳对峙的日子,英布守着成皋等项羽,韩信正在大北方勤勤恳恳打工,偶尔往汉营寄几卷战书。英布看见字就头疼,但读起韩信的战报来是一发不可收拾——“北举燕赵东击齐,西会荥阳南绝粮道”,饶是不晓得太多兵法,也能看出这个计划有多么的天才。 

“他用了多少人?”

刘邦抬眼,神秘兮兮竖起三个指头。 

三万。 

三万,三万,从沟壑层峦的西北杀到富饶的东方边陲,也只用了这么几个月。 

只有韩信,也只能是韩信。 

英布很少佩服一位将领,但他承认他愿意给韩信这种人打先锋。不需要担忧什么打得过打不过,只需要冲锋——因为韩大将军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完了:包抄楚后,战略威胁,剑走偏锋,滴水不漏。 

 “他带过兵吗?”九江王缓缓松开竹简。 

 “你跟他都在项籍手下干过,应该知道,”刘邦慢悠悠地把战报从英布手里抽出来,随意将竹简一散。咔哒一声,像甩开了什么剧的幕布: 

 “从来没有。” 

英布抽出第二卷竹简,是另一位试图“饿死项羽”的将领战报——如果韩信的战报读起来是惊叹痛快各半,那彭越的战报就是纯粹的乐子。 


 ——梁地二十多座城下来了。你上次给我的兵很听话,很好用,很能打仗(“这是废话,”刘邦评价,“刘贾可是跟着韩信打了一个月仗。”)所以外黄、雎阳十七个城印你可以拿去玩了! 

 ——没事,项羽马上就要饿死了! 

 

“最后一句什么意思?”

“昨天刚到的粮食……你猜多少?” 

“两千?” 

“十万,十万斛谷子,”刘邦微笑,“他把整个谷城都给咱送来了。” 

千万不要让项羽逮着他。英布当时想说,如果项羽要是抓住彭越肯定会当众煮了,豪华版大锅加热气,保证人进去就没。 

但英布确实也想笑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 

 

一切全靠各自传递三方的书信来猜想对方的模样。三军一年里来往少说百封往来,总能拼凑出一点信息,尽管这些大多是文官代笔——韩信没空写,英布认的字仅限于丈人按着他看的兵法,彭越手下更鲜有儒生。

话少,简明扼要,这是好事。

韩信的战报永远清晰,交代个赢,结尾清算潦草。透过它能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,举酒对兵一口饮尽,但饭也来不及吃就要在沙图上规划,想地形,想军队,想明天的仗怎么打; 

英布会把杀了多少人写在头篇,偶尔竹简上有深褐色的痕迹,是拿起来审视时不经意蹭上的结果,他要冲锋陷阵,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顾忌整个战局;

彭越的语气则不像书信而像闲扯,读起来甚没文化水平,还常常吊儿郎当没个正形,可信里写的每个字都是安心,告诉他们:项羽永远也抓不住自己,不管出多少兵,只要彭越一进入巨野泽,这个世界就没人能抓住他。 

好在这就足够熟悉了。

盟友不是朋友,但战友可以是朋友。 

哪怕天各一方,只要同主共敌。 

最后,甚至韩信的战报都有了闲话——兵临临淄时,他宕开一笔说齐地的鱼不错,于是下一份书里彭越写了八卷告诉他哪儿的鱼最好吃。韩信答谢了,可惜现在真没空吃。 

英布把书一收,他知道韩信在刻意避开龙且的话题。于是他讲自己在九江见过的金色鲤鱼,顺便补上句:打完仗来淮南,那的金鲤万里挑一。

可什么时候结束呢?他抬头看九江的南天,齐地的天什么样?魏地的呢?有这样的云蒸霞蔚,形指巴蜀,好似玄凤齐鸣吗?

有这群人在,肯定快了吧。 

 

 

公元前203年,垓下之战。 

刘邦喊韩信跟彭越过来,俩人都没回声。 

英布忍住想冲过去给两人各来几拳的冲动。一是他怕自己会把人打死,二是他得看着刘邦,刘邦已经一脸生无可恋地说他们都不要我,没张良拉着就要继续跑路。

其实这很好理解,非常好理解:韩信不打没有大胜算的仗,固陵一路地形一般,项羽殊死搏斗的威力不好估计,韩信要保住他的胜率。 

而彭越那更好猜——我饿死项羽这么多回不给我个大功?一万到三万到十万,好歹也是半个国,现在要决战,如果输了,谁给他买单?

好在张良开口,齐王给韩信梁王给彭越,这样两个人肯定就来了。怎么评价这个计策呢?那就是拿项羽的地分封刘邦的诸侯,玩政治的心真脏,啊不,真绝。 

好吧,好吧,决战。 

彭越这辈子第一次慢下来。以前快马加鞭是因为不跑就会被项羽抓,现在放慢是为了给韩信一个表现机会。直到他发现韩信也是这么想的,十五万跟几万人一样快,只好快点来救刘邦了。 

刘邦欣慰地说,你们这帮混蛋都给老子等着。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 

 

垓下周围四城,灵璧,泗县,固镇,五河。 

从九江赶来的他已经到位了太久,甚至闲到开始包围五河到固镇的路。这活跟之前抵抗项羽比起来真是轻松太多,英布卸下甲,刘贾带着兵卒去加餐。而固镇靠山,林树密集,他打算自己去看看有没有楚军的斥候。 

其实应该没有。英布太熟悉楚军,楚军难有大心计,他们愿意把打仗当成喝酒吃肉一样的人间快意,英布也是那样,可惜汉军不是…… 

不想了,回不去。 

他收起思绪,听穿林的冬风呼啸转过,树间冰溜阴森森透着月光瞧往来的人。对淮南王的体格来说没有盔甲倒也不冷。只是偌大林子鲜少活物,他就着半瓢葫芦喝了口凉酒,琢磨什么时候回去。 

直到他听见伏翼声。 

冬天不会有这个声音。英布之前当过一段水匪,知道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伏翼只有初夜才敢出来,然后水会结冰。可现在已经近了子夜,子夜天不走鬼神,酒更不可能吸引什么飞禽走兽。 


林里有人。

 

伏翼仓皇窜向东方,他起身拔剑。西面密麻的树影间的确有个模糊的人形,黑漆漆看不真切——只要不是项王,楚军里的任何人他都能干掉。 

谁,他就着酒喊了一声,出来! 

对方没有回话。两人沉默,英布一眨眼功夫,看见影子凭空消失。

真是鬼神? 

他攥紧剑柄,听着风在树间乱蹿,树枝的碰撞、折断都存在固镇的呜咽里略过,下一秒他听见阵令人牙酸的金石之声,手腕一麻——嚓,是另一柄剑的刃打在他的剑上。 

偷袭不错,但是气势弱了。英布荡开剑锋,让出心口让那人打,那人果真中计,带着剑撞过来。英布无比轻松地一把扯住—— 


扯住那人的,呃,后襟。 

然后一带,呃,甚至可以拎起来。 

“你他妈不是楚军?”那人发现他没穿盔后就不再进攻,开始满腔怨气地去够掉地上的剑,“不是楚军还在这干嘛?放开!” 

英布不说话,听那人继续骂: 

“你是哪军的?固镇的还是五河的?我告诉你,我这就去告诉你家王上,你明天就收拾东西滚蛋,也不用打了——听见了吗?放下!” 

“我的王上?”英布觉得好笑。他来了兴致,想逗逗这个不知道哪儿跑出来的汉兵,“我王上可是淮南王。” 

“淮南王?你王上是淮南王?我告诉你啊,淮南王是我过命的兄弟,他杀人不眨眼的!你再不放下,我让他把你剁成八块,听见了吗?” 

英布知道这人是谁了。他松开手喊了一声: 

“梁王。” 

彭越翻身起来就要揍他。 

 

 

5 

“所以你们打了一架?” 

韩信就着点起的篝火取暖,他瞟了眼裹紧衣服的彭越和紧挨着后者、还在喝酒的英布,给火加了把干枝。红光照亮他的脸,和焰心一样,冻得微微发白。 

 “打呗,反正打不过。”彭越挪挪身子,离火近了一点,语气抑扬顿挫,“淮南王好身手啊,我说,你记住,以后你吃饭前别感谢什么土地公什么河神,感谢我,因为能你吃这么壮——” 

“嗯,都是你。”

他们压根没想起这是三人第一次见面,好像之前见过千千万万回,这儿不过是久别重逢。无需客套也没什么家长里短,给自己和兵放了一晚上假,然后坐在除了树一无所有的固镇,夜是挺黑,但好在这块有光,勉强算亮。 


篝火噼啪,大将军抽出一根烧得焦黑的枝,在月光铺着的地上画出垓下的四方图: 

 “五军阵。” 

 “你留到明天给汉王说。”彭越偏过头,看着韩信陷进了沉思: 

 “垓下地形东高西低,”黑枝斜划过垓下,“楚军现在有什么粮草道?” 

 “彭城道,但是来的时候截断了,”梁王干脆也抽了一根树枝,在图的上面画个叉叉,“没有水源,只能凿冰。” 

 “穷途末路,”韩信沉思片刻,火灰窸窸窣窣洒到图上,像标记自己的领地,“三十万打八万,你会怎么打?” 

 “围歼战,最稳的就是围城,”他从善如流,“当年姓萧的想对我打这套,但这套最怕擒王。” 

 “那就让汉王坐镇最后,周勃去守着他,”韩信抬头对他笑了一下,声音突然压的很低,“他总让我解释为什么。” 

 “让他们去守汉王呗。” 

 “那当然…如果是五军阵,乍败,把项王从垓下弄出来,”黑枝画个圈,“还得去输。” 

 “可以在固镇,固镇到灵璧,”彭越在山地那一大片画了一道杠,“如果没能收住包围,你可以赶楚军进山——” 

一听就是野路子,不是读过兵法的。韩信的树枝把彭越的那枝按住,一压,一转,像带着弯钩的剑,将对方的兵器挑到一旁。 

 “进山是最后的底牌,我们有简单的,看见泗县了吗?平地,从左右两边纵兵攻上去,一般人不可能跑掉,”韩信的眼睛映出火,闪烁着彭越的影子,“但是项王可以,所以我们放出一条口来让他跑——能听明白吗?” 

彭越顿了一下。沉默,思索。 

能。他肯定地说。山间打兔子就是这么打。 

韩信呛了一声,舒开眉头,卸去那种的大战降临的紧张感。于是大将军消失,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往身后树上一靠,佩剑丢在旁边,浑身破绽毫不自知: 

 “我挺恨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我的,”他轻声说,“灌婴总跟我争论怎么样,张耳则会拿兵法告诉我什么东西不行,他们就是听不明白。” 

 “我倒是不希望世界上有第二个我,”彭越丢下树枝,继续往篝火旁边挪,“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呢,天下那么大,粮食又那么少……” 

 “打完请你吃饭,保证以后再也……” 

 “你俩聊完了?” 

旁边的英布冷不丁一开口,彭越吓得差点没栽火里,好在英布手快拉了把他:“你很冷?” 

 “我可比不上您。”彭越没好气。 

英布没再问,而是把暖热的斛递给他。于是后者也没嫌弃,就着苦味仰头喝了。 

 “怎么?”韩信挑起眉毛,“淮南王不喜欢听?” 

英布很诚实,他告诉韩信:你交代好我要在哪,然后打谁,活捉还是杀了就行。 

韩信刚想起来,对了,他是第一次指挥淮南王。其实早在项王帐里他就知道英布怎么打仗:给足够的兵,告诉对方的兵种,然后撒手等着,英布就能成为攻城中最尖锐的一把刀,捅人心口,带出一地惨淡的血肉淋漓。 攻下齐国后,陈武给韩信讲过英布,曾经的蒲将军懒洋洋地说:英布这种人,当士卒肯定是个兵痞,当大将却成了九江王,命就这么怪。

 “我听说你会在打仗时把死人举起来扔,”韩信似笑非笑地看他,“真的?” 

 “对面人多会这么干。”英布稍微端正身子。 

 “你是不是还能把战车拿起来扔?”

 “没人的那种?能。” 

彭越的手一抖,酒差点洒下去。 

一个万夫不当的先锋大将。韩信这么评价英布。这个人符合优秀勇士的一切特点,威猛,高大,生死看淡,而且不完全是个莽夫。他这么想着,用黑枝把垓下圈起来。英布等着他说军队,可黑枝一顿,韩信抬头问了个别的问题: 

 “你是楚人?会唱楚歌吗?” 

 “楚歌?” 

 “唱一个。” 

让一个猛汉唱带情的歌未免有些过分,但英布硬着头皮开嗓了。还行,不是完全没法听,至少有个调子。彭越听不太懂,继续晃葫芦,而韩信听了一会后扔掉树枝。地面已经画的乱七八糟,黑漆漆不知道哪儿是哪儿,像是口深不见底的井,要把楚军溺死在这小小一方山林里。 

 “明儿听听他们给项王唱的。” 

其他两个人没问为什么,彭越正努力倒出葫芦里最后的酒,英布瞧了一眼,说没了就别喝了,但彭越认真地说酒是粮食做的,一点不能浪费。韩信最终还是笑出来了,他给仍在挨饿的梁王画了个大饼: 

 “方才没说完,等打完这仗,你想吃龙肝还是凤胆,我都请。” 

 

韩信其实还想说,他终于等到了与项羽的对决。不过这样显得太矫情,他干脆闭嘴,想手里的五路大军,想自己还有着比项羽更可靠的战友在这里——他压根不去思考输不输,因为他知道不可能。 

等着吧,等打完这仗。 

朝堂之上,封王拜相。



待续.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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